第49章(1 / 1)
——可在行将迟暮的时候,她却也只挂怀着这样一件事。薛婉樱抬头,去看周太后的面容。即使过了几十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桃夭少女,但从面目上依稀能够觉察到周太后年轻时的逼人美貌。薛婉樱在后宫里见过无数的美人,她们的皮囊往往各有各的姣妍之处,但总不过是一瞥之余的惊艳,看多了,也就觉得像是一个又一个被精心雕刻出来的陶俑,虽精致,却难免如出一辙。但当薛婉樱开始凝视周太后的时候,她发觉,原来这位尊贵,甚至有些时候总显得跋扈的老妇人,有着锐利的眼睛。薛婉樱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在漫长的宫闱生活中,开始喜爱凝视周围各式各样的女子。在她们身上发现自己的悲欢,发觉自己被掩藏了的许多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薛婉樱不再只是一具单薄的皮影,她在凝视别人的过程中还找到了自己,为空洞的躯体注入了灵魂。就像是弱衣。人生难得一知己。深宫的生活总是滞涩晦暗,每当这个时候,薛婉樱就会将目光投向甄弱衣。她年少貌美,富有生机,像是一轮初生的旭日。尽管薛婉樱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屋子里的,但只要瞥一眼晨曦,她似乎也就能够想象出朝霞笼罩山河的胜景。直到周太后说:“那一日,贤妃给我送来一碗汤羹,我喝下之后开始腹痛不止,孩子很快也就没了。”薛婉樱先是一惊,但很快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周太后所说的是先帝的贤妃。而这位贤妃,不巧也姓陆。周太后看着她脸上几度回转的面色,突然轻声道:“贤妃很快被赐自尽。陆家也因此元气大伤。可宫里的女人再蠢也没有在自己送来的吃食里下毒的道理。这件事情,周陆两家都是输家,那么赢的人其实只有——”“……先帝。”薛婉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很轻。她对上周太后的眼睛,发现她仍在笑,一时间忽然有些失语。只能用自己稍显温热的掌心,紧紧地贴着她的手。“先帝驾崩前,曾对几位宰相说:百年之后,他要与我同葬山陵。婉樱,”周太后唤了她一声,“我要你答应我,待我去后,将我葬在大慈恩寺后的峰峦,只设断桥,不许后人祭拜。我十六岁出嫁,做了三十八年的天家妇,一生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不多,原本想着死后葬在母亲坟墓旁边,也算尽孝。但转念又想,父亲母亲仙去多年,恐怕魂魄早已转世为人,如此,倒不如让我长眠于佛家净地,也算我这一生,到底有了一些自由。”历朝历代的皇后,除非废后,从无不入皇陵的先例。其实此事,薛婉樱并不能做多少主。可看着周太后含笑的眼睛,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儿臣——”“婉樱,你答应么?”周太后抓住她的手,又问了一次。许久,薛婉樱才沉重地点了点头。周太后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靠回了床榻上,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还有一件事……”
那时薛婉樱还不知道,只是数日,她还有她身边的许多人,一生的命运,都因为周太后的这个最后的愿望而改变。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到这里~还是没写到弱衣妹妹,我也好急,但是弱衣妹妹很快就可以出宫了呢)丽正殿中,甄弱衣披着一件藕色披风, 匆匆步下庭阶。就在片刻之前, 宫人来报, 和安公主贪玩,趁着照顾她的傅姆午后小憩,自己跑到了院子里,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好在宫人远远地跟在她后头瞧见了, 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到没留下什么疤痕, 只是摔疼了,一连哭到了现在。想起这个调皮的养女, 甄弱衣由衷感到一阵头疼。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像薛婉樱是定然不能够了。她那样安静的一个人,寻常自己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多了, 尚且要被她拿着蜜饯塞住嘴巴。可若要说是像甄弱衣本人, 那也不见得。甄弱衣远称不上古道热肠,甚至对自己的至亲也往往不过是敷衍了事。甄边氏这几年不知托人给她带了多少口信,从一开始的颐指气使要甄弱衣做这做那, 又耳提面命,让她物必趁着圣眷正浓,生下子嗣。可甄弱衣却从来都没有搭理过她。到最后,甄边氏变得言辞恳切, 甚至颇有几分哀求的意味,只盼望甄弱衣在宫中不要行差踏错,丢了贵妃的位份。甄弱衣一概只是不理。这几年间她唯一答应下来的事情, 也不过是求了薛婉樱,为阿弟寻了一位好的先生罢了。甄弱衣的弟弟甄耀祖,今年正好十五岁,一年前甄耀祖参加童子试,侥幸中了秀才,可把甄边氏激动坏了。甄弱衣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婢女出身,能被丈夫看重,在家中有一席之地,靠的不过是女儿在宫中的圣眷。可君心难测,这几年间天子身边的新宠就没有断过,就说郑美人徐美人,相继生下皇子,又相继失宠,况且甄弱衣没有子嗣傍身?可怜甄边氏一想到女儿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境地,便愁的几乎睡不着觉。只是忧愁的到底是女儿的前程,还是自己的,又或者二者皆有,那便不得而知了。好在,她的儿子总算争气,她的女儿再不上进,看起来也就没有多少关系了。甄弱衣想,这大概也是甄边氏这近一年来再没有频频往宫中给她递口信的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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